1937年7月29日清晨,住在西单牌楼左近胡同里的朱自清接到朋友的电话:“北平的局面变了!”这一天,距离“七七事变”不过三个星期。这一天起,北平沦陷,城内百万中国人流离失所。
“一个大时代就要来临,文化人应该挺身起来,加入保卫祖国的阵营。”即将投笔从戎、奔赴战场的弟子前来辞行,朱自清激动地对他说。这一天,他为弟子题写了岳飞《满江红》的诗句,作为最珍重的送别:“壮志饥餐胡虏肉,笑谈渴饮匈奴血。”
华北之大,已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。
1937年秋,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、南开大学组成长沙临时大学。11月,临时大学在岳麓山下正式开课。战事危及衡山湘水,师生们又不得不搬迁入滇。1938年4月,这座临时大学在昆明改名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。迁徙人群里有一支300师生组成的“湘黔滇旅行团”,历时86天步行3500公里,才最终抵达昆明。团员闻一多写给父母妻子的信中说,“一天走六十里路不算么事”,有时八九十里,甚至多到一百里,师生“在农舍地上铺稻草过宿”“与鸡鸭犬豕同堂而卧”。
联大八年,讲台上是陈寅恪、梁思成、冯友兰、华罗庚、吴大猷、金岳霖等一代大师,台下则有李政道、杨振宁、邓稼先等未来的大家。抗战中的西南联大为中华人民共和国贡献了157位两院院士,在文化抗战史上留下光彩灼然的一笔。
迢迢长路不是太平年代的远足旅行,却是凄寒迷雾中的生死抉择。抗战中的浙江大学,经历4次大搬迁,行程2600余公里。还有,同济大学、中山大学、中央大学(南京大学)、山东大学……这场中国教育乃至中国文化的“长征”历时8年,累计迁移300多次。山高水长,师生们抬着教学仪器、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,一路步行,弦歌不辍。此情此景,比之战场上的惨烈血战也毫不逊色。
今天看来,这场被迫的文化迁徙,也是中华大地上空前的文化流动。百所大学南迁西进,不计其数的文物流转搬迁,数不清的知识分子辗转流离,理想与现实碰撞,学术与国情结合,中国思想文化空前接近民众,中国知识分子的思考空前深远。在中国最痛苦的年代,那个埋藏巨大悲伤的时代,一次文化长征、一场思想文化脱胎换骨的新生,叩开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救亡图存、抗争自强的思想之门。
“有些人曾认为在战争中,不可能有任何文化运动,战争来了,文化只有退位,只有逃亡。但是,今天的事实却告诉我们,包容着广大人民的冬学运动恰恰就展开在战火最炽烈、战斗最残酷的地区……”《解放日报》的社论中写道。
“在这个时代,战士是最需要的。但是这样的战士并不一定要持枪上战场。他的武器也不一定是枪弹。他的武器还可以是知识、信仰和坚强的意志。他并不一定要流仇敌的血,却能更有把握地致敌人的死命……”这是巴金的呼唤。
“东亚病夫居然奋起了,睡狮果然醒了。从前只是一大块沃土,一大盘散沙的死中国,现在是有血有肉的活中国了……”这是朱自清的呐喊。
中国知识分子的普遍理想“为往圣继绝学,为万世开太平”,在抗战的炮火硝烟中,锤炼成为正义必胜的信念,救亡复兴的大道,民族崛起、国家富强的理想。在寻找出路的关键时刻,心向宝塔山,奔向延安,选择中国共产党,成为那一代中国人对命运共同体的认同。
文化的脉搏,从来联系着国家民族的心跳。重返历史现场,我们会发现,这是一个群体的自觉,根本上是一场思想文化的觉醒。20世纪中华民族的觉醒从这开始,中华民族的紧密团结从这凝聚,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也正是从这升腾。
“不伴随力量的文化,到明天将成为灭绝的文化。”历史告诉我们,思想文化只有与社会实践、与国家民众的命运深入结合,才真正拥有力量之源。而只有思想文化立起来,民众才真正站起来,民族国家也才真正站起来。当代中国正在经历着我国历史上最为广泛而深刻的社会变革,也正在进行着人类历史上最为宏大而独特的实践创新。这是一个能够产生伟大思想文化的时代,也是一个需要伟大思想文化支撑引领的时代。
“七七事变”80年后的今天,我们重走那条历史之路和精神之路,是为了辨析历史的脚印,也是为了寻找力量的源头、明天的脉络。聚合磅礴之力,奋发砥砺前行,中华民族才能实现伟大复兴的中国梦。 (任姗姗) |